岂可修

*刘彻×石太璞*

*私设如山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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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.誓言

       万物俱寂。

       每月晦日，紫林总是乌云密布，看不到一丝月光，百妖万兽都蛰伏在自己洞穴，夜晚会格外安静。

       帝通一向喜欢这个时候，坐在海中间的望月石上，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，这让他敬畏，而敬畏才会让他感到自己仍然活着。

       傍晚的时候，长亭才跟他闹过一场，她又哭又凶，替石太璞抱不平，口口声声说着，小璞哥哥不会伤害我们，他说绝不进犯就绝不会。

       嗤。

       帝通笑了一下，这孩子，几百年了还是一派天真，她以为石太璞对他好，自己就能喜欢他不成？

       他对一个人的喜恶，从来由不得别人，即使他曾经对他好，现在对他好，将来对他好，跟他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或许石太璞应该感谢自己的身世，若他是个普通驱魔人，他对他有一时的逗弄，过几日也就忘得干干净净，可现在，既然石太璞是这块玉璧，自己能记他个三年五载也是说不准的。

       四下只剩海浪，帝通轻轻拂过那块玉璧，目光却留在了那根红绳上。

       这还是她临死前给他的，她生前就常常带着，但那时他宠爱着许多男男女女，怎么会在意她的饰物，没想到死后，她的物件反而陪伴了他长长久久。

       有一件事，世人不知。

       他忌日那天，他没死，而她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她是狐，他一早便知。

       从他儿时起，就常常做梦，梦里面有一绝美仙女，自称是涂山女娇之后，长大后会与他结为琴瑟之好，助他登上帝位，成千古一帝。

       他年幼，竟也不害怕，对梦境还十分相信，所以当他真正遇上这梦中女子之后，便自觉自己生而不凡，所伴之人定然也身世不俗，十分理所应当地娶了她，她害怕被人发现这个秘密，他还曾宽慰她，要为她造一座金屋子，将她藏在里面。这一番话，当时逗她笑得格外光彩照人。

       等他渐渐大了，就越发害怕起来，对她冷淡许多，另结了新欢。可阿娇说，狐是专一的走兽，既然他与她起了誓，就不能背弃。那是他正意气风发，他是皇帝，四海都臣服于他的脚下，不过一只狐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渐渐对阿娇不理不问，连皇后也废了，后来听说她在宫里行狐媚之术，可他既没有被迷了心智，更没有被蛊了精魂去，他就更没什么可怕，一日一日将她忘了，直至宫人报她，说她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那时想，阿娇大约只是凡人，她说自己是狐，不过是讹他罢了，或许是她母亲教她的说辞。

       直到他弥留之际，阿娇出现在他眼前，仍然是少女一般美艳动人。

     ‘去，去我的家乡，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，可惜妾身不能同行了，’阿娇那时笑了，他记得阿娇一向是娇蛮的，可那时她那么柔，柔得几乎要透明了，‘陛下，臣妾得不到一心之人，永恒的生命在臣妾眼中也不过是无边无际的深渊，长生既然是陛下所求，妾如今只愿陛下能得偿所愿。’

     ‘刘彻、刘彻！这一生你只能有我这一只狐狸。’

       那便是阿娇最后竭力要的誓言，他没有负她，迄今为止。

       她说得不错，心如死灰的生命，譬如临渊。

       帝通捏紧了手里的红绳，已经过了近千年，很多事情他也忘记，但他永不能忘的，一是阿娇最后元神尽失油尽灯枯时温柔的眼泪，二是后来他见到了分隔数百年的女儿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唯一能拽住他的牵挂。

       他曾问过翁黎，狐狸是不是都会蛊惑人心，懂得偷心之术，因为自阿娇离去，他的心便如枯木，毫无生机，犹如死水，再无涟漪。

       夜空中的扑棱声打断了帝通的思绪，渡鸦带来了千里之外的讯息。

       长亭倔强地嚷嚷“小璞哥哥是好人，他舍不得伤害我们的”的画面浮现在了他的眼前，她坚定地维护着他，近乎固执，这让他感到有一丝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因为渡鸦带来的消息只有一个：

       大唐帝国的伐魔军如今正气势如虹地从长安开拔，向着青丘而来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不发一言，只是跪在大殿之上，脊背绷得犹如一张强弩的弓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石头！你真是一颗顽固的石头！”王赤城挥着浮尘，疾言厉色地更像是一位寻常家里的父亲，正被顽固的儿子气得跺脚，“你去面圣也没有用！伐魔的军令已经昭告四海了，赵列已经带着一众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发了，你要如何？你去面圣就能让圣上将军队召回吗？你以为他在意那岛上有什么吗？只要最后赵列回报斩杀了那要称王称帝的万妖之王，圣上便会心满意足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圣上如今只听得进赵列的话，你以为你死谏便能改了帝王的心意吗？糊涂！”王赤城看着石太璞的发顶，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，就算他修炼得无欲无求，仍然是舍不得，“小石头，你告诉我，这一趟出去，你遇到谁了？为师的衣钵还要你来传承，你要守身修心，不要被人迷了心智，入了歧途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，”石太璞一路的委屈与惶然终于承载不住，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，抬头已经泪流满面，“弟子不肖，弟子、求去。”

“你、你说什么？！”王赤城失态地惊叫出声，一鞭浮尘应声落到了石太璞肩上。

       他以为，他以为！能说服他放任伐魔军出行，能让他领悟世间万物自有定数，能教他知晓无欲无求才是大凡道法，这劫，就算渡了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求去！”石太璞又磕了一个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再说一遍！”啪！这一鞭已经见了血。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求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啪！啪！啪！

       一片血肉模糊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额头抵在地上，脊背仍然那么笔直，绷成一条坚韧的线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舍弃大道，不忠！”啪！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求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背弃师门，不义！”啪！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求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忘父母之仇，不孝！”啪！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、求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啪！浮尘应声而断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抬起头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师父，脸上泪水血水一片，衣服也已经全都裂了，疼出来的汗已经打湿了布料，皮肉翻了出来，血和汗混成一团，仿佛整个人都是从水里提出来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父，弟子不忠不义不孝，可弟子遇见的那个人，让弟子觉得自己有血有肉地活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自小失去双亲，幸而有师父照料，引我修行。可是弟子不孝，这许多年来，我总觉得，这天地苍茫，只有我一人，孑孑前行，四周都是一片迷雾，我冰而冷地走在世间，和路边的一粒沙土，一株草芥，没有任何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“可是，弟子这次遇到了他，他让弟子感到身体的血液在流动，是热的，心在跳动，也是热的，生命是属于我的，他在我的每一处。

       “弟子灵台不明，修为不足，心里放不下红尘，弟子想长长久久和他在一块，想真正地去活，想去感知这世间万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小石头的眼睛，那么亮，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眼里有这样的光彩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父。”

       哭腔里殷切的期盼，他不忍听。

       王赤城背对着石太璞，抬头看着面前的三清神。

       三尊四御啊，我未在欲望之上，这凡俗欲念仍操控着我，万物不得归墟，视之不见名曰夷，听之不闻名曰希，抟之不得名曰微。这一层，他没悟道，我也未修到此步。

       王赤城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走吧，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大殿陷入一片沉寂，随后恸哭，“师父！师父！弟子不肖！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问你，你遇见之人，是否和你一般心如磐石，此情不移？”

       身后仍然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   王赤城猛地回过头去，灼灼地看着石太璞，那脸上的凄然一览无余，一如他初见时，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问你，就算如此，你仍去意已决，绝不后悔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悔，弟子永不后悔！”石太璞仍然是坚挺的脊背，生死抉择般的郑重。

       “此誓可照天地。”

       字字砸在大殿之上，字字回音。

       雷霆滚滚，飞沙走石。

下文指路：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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虐不哭虐不死，算我输。

略略略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