岂可修

*刘彻×石太璞*

*私设如山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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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轮回

（上）

       这一天到底是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自上次长亭来，刘彻这一送，却转眼又是三载。

       刘彻以为自己一向是个果决的人，他也清楚即使石太璞身死，他定能保他的魂魄进入轮回，死而复生。

       可那再也不是石太璞了，再也不是那个将心捧到自己面前的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每每想结咒将石太璞从幻境中拖出来，却次次狠不下心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父亲，你为何不愿见我了？”他还没再一次做出决断，石太璞已经来了跟前，他现下已经是个稚童模样，说话也越发颠三倒四。

       “何为这样说，我日日都想见你的，”刘彻将石太璞抱上膝头紧紧搂着，额头相抵，两眼直愣愣地将他望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够了，我不愿再见你，”石太璞眼睛灰蒙蒙的，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一句出来，语气倒是学得惟妙惟肖，忽而又变了神色，露出困惑不解的样子，“父亲，刚才你明明这样对我说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句话明明是当年他在紫林赶他走的时候……难道……

       身死魂消，他的魂魄在这混沌之地逗留太久，已经油尽灯枯，再不能维持，以致已经混乱无序了么？

       刘彻几乎下意识就捻了个诀，殷红的血从心口处那陈旧的伤疤中涌出，汇聚到浮在他掌中的玉璧四周，直到被销蚀干净，他要石太璞神魂不灭，他要这一方世界，他要维持这个虚幻世界的秩序，他不要这个幻境崩塌，他不要——石太璞离他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曾不止一次想，若是当初答应了他，若是告诉他喜欢他，若是早些时候醒来寻到了他，石太璞也不会在悲伤与求不得中死去，他只希望这一世的石太璞能多耽一天便是一天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他一眨眼的时间，摇摇欲坠的只剩半间竹屋和一小块后院的屋子已经扭曲崩塌，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。

       杂草丛生的一处荒地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家在大火中焚烧，父母横死，精怪死于他的剑下，王赤城赞许的眼神……

       神魂归位，生前的一切执念都在眼前一一掠过。

       原来我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原来这里是自己的埋骨之处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一身白袍的男子从门后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，灰色的眼睛露出柔情离他越来越近，两片薄薄的嘴唇吻他……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长叹了一口气，直愣愣地望着那墨黑的天空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“小璞，”刘彻转过神来，看着近乎透明的石太璞竟然有些不敢靠近，喉头一哽，“我、来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看了好一会儿，才分辨出眼前人到底是谁，他摇摇头，脸上仿佛还带着些笑意，“你本就不该来的，何谈晚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——玄衣男子面若冰箱说着永不再见，他搂着美艳女子对着他满眼冷漠，他把玩着那块玉石尽是讥笑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小璞你别怕，你生前……我已为你算了天命，待你再入轮回历经三世，我定能护你修达九灵，飞升成仙，”刘彻伸手想再抚一抚他的发，手却穿过了那透明的灵体，不由得一颤，却又让他欣慰的是，石太璞并没有躲开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布衣男子与他一起围炉，他给他掖背角，他将他抱在膝头说会一直疼他，他一口一口喂他吃粉子蛋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不劳帝通挂心了，”石太璞见刘彻眼里露出惊异的神色，也只是微微笑了笑，“我曾经确实爱你入了骨，宁可舍了一切也要与你相伴。”

       刘彻听到“帝通”二字，再听到“曾经”，心里已是苦楚，忽然明白了石太璞那天离去时的心境，那时他匆匆亲了自己一口，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，就这么逃了开去，肯定也如现在自己一样，明明知道却又害怕对方亲口的证实。

       “可现在，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慢慢地敛了笑，肩背直挺，双眼直视着帝通，平淡如水，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，他又回到了那个最初的自己，坚韧、自信、强大，任世事变幻，他自岿然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刘彻邹着眉，眼里有一丝惊愕，明明，小璞爱他。他下意识地摇摇头，旋即又意识到，面前的石太璞果真不一样了，他也是会成长的，会改变的，他也是可以变得，并不再爱他。

       他回到了最初的自己，却又不只是最初的那个自己，石太璞的目光一点点地扫过这一方天地，面前的男人、路边的土堆、破庙的残垣断壁、青翠的竹林、渐渐泛白的天色……凡世种种，一一在脑海里浮过，一切都是鲜活的，有灵且美，他以前竟未发现，他这一刻，只觉得自己就是土堆，在这里不悲不喜；自己就是残垣，饱经风霜见证时间的痕迹；自己就是青竹，静谧地立在这里感知风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自己，他看了看那个为了情爱而黯然垂泪的曾经的自己，潇洒地转身离去。
      “小璞，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处？我可是、很喜欢你，”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的话，是有多好，刘彻暗自呼了一口气，握手成拳，他定要向司命星君讨个人情，从石太璞下一世转生，他便要寸步不离地守着，让他在少年时见到的第一个人陌生人便是自己，第一次心仪的人便是自己，那一生要相守的更是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摇摇头，“不是的，我很喜欢你。你第一次这样问我的时候，我便想这样答了，可是那时年少皮薄，对于情之一事，更是羞怯青涩，所以不敢作答，后来你对我愈加温柔，我便爱恋你愈深，我那时满心都是欢喜，再后来你却忽然推开了我去，我虽猜到一些原因，内心却只是不敢相信，还当真觉得是自己放不下玄帝观的大弟子虚名，便是被师父打得皮开肉绽，便是知道你约莫不是真心对我，我还是一心求去，希望你能回心转意，再后来我知道这一切竟然都是假象，捉妖人自己本身竟不是人，满口仁义道德却手刃了同门师叔，真心相待的朋友却只是为了利用，爱恋的男子已有了帝后对我不过虚情假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小璞，”刘彻心里一阵悲苦，“你那师叔用邪术迷惑了唐皇，死有余辜，我并没有什么帝后，那是兰沚故意说与你听的，她已被我赶出了青丘，我却是真的喜欢你，长亭更是，是我骗了她，才又让她来骗了你，我——”

“原来赵列还使了这样手段，那么我心里也更宽慰了些，”石太璞截住了话头，“我这魂魄只在须臾之间，你且听我说完。我曾万念俱灰过，可刚才大梦一场醒来，忽然通透了许多。我仍喜欢你，只是不愿再与你待在一处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刘彻失了力气，心上一片冰冷，他总是知道的，深情之人总是绝情至深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约我是懂了，我喜欢你，与喜欢这大地、喜欢这翠竹一般，应该也并无二致，自然这喜欢也不求回报，我喜欢大地，若是它不能开出一朵花来给我看一看，我也不会气恼；我喜欢这翠竹，若是它不能孕出一根笋子来给我吃上一吃，我也不会责怪；也譬如你，我喜欢你，若是你不能回报我一样的心意，那也没什么可在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可是小璞，我喜欢你。”他何尝听不懂他的意思，只是不愿相信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心匪石，”石太璞望着刘彻的眼睛，“可情之一事，实在太苦，我以后生生世世不愿再尝，待我喝完那碗孟婆汤，你我便再不相见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刘彻落下了泪来。

       我怕是真的要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只觉得心神猛震，譬如大厦倾颓，他最后环视这一方风景，看着太阳缓缓地露了出来，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。只是为何帝通露出了无比惊奇又无比痛苦的神情来？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转完，就已失了神智。

（下）

       太阳跳出了地平线，杂草荒地消失不见，九色烟火从天上滚滚而下，丝竹仙乐随之飘来；七彩祥云落下肩头，九色莲座盛开脚下，熠熠发光，雾气缭绕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如陷幻境，他被那祥云与莲座托着，越飞越高，四周所见均是延绵的山川大地，耳边所闻俱是呼啸山风，鼻尖所嗅皆是松木清香，他只觉得自己一改先前油尽灯枯的疲态，只觉得四肢百骸又聚了无数力气，越发神清目明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呀，玉灵仙君，我来晚了来晚了，”石太璞终于在一仙雾缭绕的地方站定，便远远看见一位身着宝蓝衣衫的人向他跑来，“原觉得还有个半年，怎么恁地快，刚才见着三道天雷伴着耀焰就去了，左右一想，便觉着你也是该来了。咦，为何还伴着耀焰呢？按理来说，崇圣帝君不该被那人所辖啊，”这蓝衫男人仔细打量了石太璞两眼，抚着胡须自言自语般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向来是个沉稳的性情，忽然到了异界也算是淡定，只立在一旁听这人念叨。

       “玉灵仙君可是才上来还有些不适应？无妨无妨，待去见了东王公便去见地皇，便是崇圣帝君归位之时了，说来也是奇怪得很，仙君果然是天地选中之人，这二十一道天雷劈下竟跟没事儿人一般，”蓝衫子绕着石太璞转了两圈，啧啧称奇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见他终于说完了话，便沉声道，“这位兄台你既说完了，我道想问一问，阁下是何人？我如今身处何处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哦是我糊涂了，仙君修灵而成仙，自然不认识我，我乃白虎君，说来当时也是我不小心将那楚山劈掉了一块，叫那楚人捡了便宜去，生生将你卷入权谋中，以致乱了气运——呃，也没有大妨碍，如今仙君提前归位我便是放心了，就是有这一点仙缘，我才来将仙君亲自候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说，我这是得道成仙了？”石太璞将他说的在脑子里转了两圈，总算是想通了这前因后果，他忽然想到了师父，他若知道，肯定甚是高兴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自然，仙君跟我来，先去专管男仙的东王公那里打了照面再说，总之是要在他那里挂了名才真真是入了仙籍呢，”白虎君抓了石太璞袖子，不由分说扯起他就走，边走仍在絮絮叨叨，“早先时候我便向地皇打听了，玉灵仙君是山川土地所选所孕，便是崇圣帝君的继任者，专辖大地、山川及林木，你这仙君的名号我怕是也只能叫这几日，再过些时候，便该改口称帝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如今成了神仙，还能回凡界么？”石太璞想回去看看师父，再去拜他一拜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自然不能，我们做神仙的，哪里都好，就是只能在神界晃荡，不能私自入凡，仙君要是心有挂念，托个梦倒是可行的，”白虎君四下张望，又神秘道：“偷偷溜个半日也是有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有些奇怪，只觉这人莫不是假神仙，怎么与他所知的仙界相差甚大，如此不正经，不过还是点点头，都说天上一日，地上一年，时间也是够了，他去见见师父，再去青丘见见长亭，又问“那么妖界可去得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妖界？去除妖么？倒是可以，不过也要上奏天帝，得他准允的，你又属地皇座下，自然也是要得他应允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便好，”我正你邪，此仙彼妖，永不复见也是天命。

       白虎君带着石太璞转转悠悠，终于到了东王公庭院。

       “东王公，小仙白虎，携玉灵仙君拜上——这是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轰隆一声天雷截断了白虎君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揖还没作完，东王公还没将人看个清楚，只见外间霞光灿烂仙气大盛，重明鸟伴着五彩鸟在天上飞旋，狮吼之声更是不绝于耳，不多一会儿，便见一只威风凛凛的青狮口吐火焰，脚踏九色莲花从半空呼啸而过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般景象，莫不是哪位天尊即将现身？”白虎君边说竟丢了石太璞向外走了，显然是要去看热闹。

       倒是东王公回过头来看了看石太璞，极为冷静地一笑，“哟，今天倒是热闹，一个个急着归位，他也来凑热闹，是嫌我近日太清闲了不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无话可接，白虎君不在，这位东王公又没有吩咐，便只好站着。

       好在他是个有耐心的，这一站半个多时辰他也仍然面沉如水。

       忽而庭院里溢出一片金光，东王公向那处走了两步，“大帝身手可不如从前了，竟慢了这么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金光之下，渐渐现了个人形出来，却很是狼狈。只见那人一头黑发全都散了开来，遮了他半张脸，隐约可见其苍白的肤色，身上更到处是血，心口处的血迹更是已污成了黑色，一身白衣罩衣俱碎成条，衣角处还有点点雷火烧焦的痕迹，他趴在刚才那青狮背上，看起来虚弱不堪，青狮也一改方才雄威，很是哀伤地舔舔背上之人，发出阵阵呜咽。

       “见过东极大帝，”东王公向那金光施了一礼，面上倒是礼数做了个足，“这倒是让人惊奇，”东王公兴趣盎然地走来走去，更像是观赏一般，“本君千万年来接了这么多仙君，倒没有一个有东极大帝这般形貌，虽说大帝飞升这九重天须经七七四十九道天雷，按理来说也不该有这样严重……哦我看看，大帝还跑去幽都受了些时日的阴火侵蚀，还剜了几年心血，哦，还替人受了几十道天雷，不错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呀，这位大帝走得真是心急，早知道我便在这里等着了，”大门口忽然跑来了许多人，其中一个宝蓝衫子的正是刚才着急忙慌跑出去的白虎君。

       “越来越热闹了，”东王公笑眯眯地抱了手，一阵阵金光闪过，自家庭院又多了几尊大神，“倒是消息灵通。”

       一时之间，东王公这庭院已经挤满了仙僚，都在悉悉索索地议论着，石太璞这不知名的新人自然被挤到了角落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，玉灵仙君，你今日好运气，”白虎君仗着矫健，跑快了两步，挤到了石太璞面前，“这骑着青狮的可是东极大帝，四极大帝之一，不是你我这等小仙能比的，何况东极大帝更传是东皇托世，上古时候，东皇与玄冥大战，同归于尽鸿蒙之中，这万万年来，竟然有一丝元神尚存，托生为人，历经万险，成了现在这东极大帝，这可不是平日能见的人物，地位只在几位创世天尊之下，你今日一上来，便有这样的热闹可瞧，当真好仙缘。”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说玉灵仙君，你怎的一句话也——”白虎君大感奇怪，终于把眼睛从东极大帝那里收了回来，转头看石太璞，一看更是大惊失色。

       石太璞一张脸苍白，眼睛直愣愣看着那团金光中的人，那身形、姿态、甚至半只眼睛，他都再熟悉不过，他的嘴唇已被咬得发白，整个人当真是僵成了一块石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玉灵仙君，你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东极大帝，你怎么这般模样？可是先前受了伤？”那一堆金光闪闪的仙尊里，终于有个女君不忍，问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无妨，”那浴血男子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东极大帝，过了千年，你总算是肯出世归位了，”另一位金光闪闪老成持重的仙尊现了身形，极稳重地开了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天帝，你来了，地皇、东王公都在，很好，月老也来了，很好很好，”东极大帝极为缓慢地从狮背上撑起了身，“不错，千年之约已到，我正是来归位的，不过归位之前，我要向你们讨个仙僚到我帐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院子乌泱泱地一群人忽地静了下来，讨人？若是跟随东皇转世、四御仙尊、东极大帝，那该是多大的仙福，刚才他仿佛还提到了月老？莫不是看上了哪位女君？一众仙僚不由得伸长了脖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仙僚？谁？”东王公眸子一转。

       东极大帝缓缓地抬了手，再极慢地伸了根手指，最后极缓慢地将整张脸转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众人的视线也静悄悄地跟着转，最后定格在了角落，角落处是一身宝蓝衫子的白虎君。

       白虎君差点跳了起来，“我我我？得大帝青睐，白虎真是荣幸之至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“玉灵仙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冷清的嗓音打断了白虎的欢呼雀跃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要玉灵仙君，与我生生世世，永不相弃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的眼神直抵石太璞，穿过人群，倒回时间，飞跃过生生世世。

       小璞，那我们便重头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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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了完了，没想到这篇竟然最后还是能完结，兴奋

首先当然是感谢一路陪伴的大家啦，然后我的楼诚及衍生也告一段落啦，以后可能会时不时地来一点小段子小番外什么的，目前还没其他打算。

所以，我们江湖再见吧。